深圳的夏夜,酷熱難當,索性爬起漫步來到樓頂天臺,仰望夜空,繁星點點.偶爾有幾片白云飄過,俯視深圳這個年輕的城市,在這霓紅燈下,究竟發生了多少鮮味人知的故事.前幾天在網上看到一篇叫《賣米》的文章,觸動了我內心那最真的情感,文章中的故事和我小時候在家鄉所經歷的如出一轍,只是我們那里不用賣米,而是在六月雙搶(即搶收春天種的稻谷和搶種下半年的稻谷)的季節白天和晚上給自家的稻田放水,也叫“守水”.

我的家鄉在江西一個三面環山的小山村,祖祖輩輩都在辛勤的耕耘這片古老而又熟悉的土地,村西面的山腳下有一個不太大的水庫,在它的下面是上百畝靠她灌溉的土地,所以說,她就像一位愛護自己兒女的母親.在默默無聞的為我們這個村子乃至我們下面的村子付出了幾百年乃至幾千年.夏天,我和小伙伴們會在她的背上放著牛,玩耍著.到了傍晚我們就會結伴下到水庫中游泳,說來遺憾,我那時膽小不敢下水,以至于到現在還沒有學會游泳,自己和幾個膽小的伙伴,在岸上用充滿敬佩的眼神看著他們在水里暢游,心里羨慕及啦.只是在某個傍晚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改變了我們對她的看法.  

那是一個普通夏天的傍晚,我和伙伴們和往常一樣,他們幾個會水的下到水庫中,可怕的事情發生啦,忽然水中有個小伙伴腳肚抽筋,不能動彈,眼看著他要往下沉,我們當時都嚇呆啦,幾個膽小的都嚇得哭出聲來,有個年紀稍大的伙伴,就從遠處飛快的撿來一根樹枝,想讓他抓住樹枝,然后把他拉上岸來.可惜樹枝不夠長,等我們再找來一根長點的樹枝時,只看見他的小手在水面上搖了幾下,就再也看不見啦.

從那時起,就再也沒有人到水庫中游泳,村里的老人們就說那水庫里有水鬼.聽得我們心里直打顫.放牛也不敢在那里放了,水庫在我們幼小的心靈,留下來一片可怕的陰影.感覺是她害死了我們的伙伴,所以我們有時幾個伙伴結伴在中午跑到水庫壩上,向水庫里扔石頭,心里想用石頭好好的教訓她一下,現在想想那時是多么的天真.大人們仍然把水庫當成他們的救命神,她可以給他們的稻田灌溉,使得他們增產增收.好像水庫里從來沒有死過人似的.也許他們覺得莊稼才是他們的兒女,才是他們的生命.多么善良的鄉親,多么樸實的農民!

在兒時最早的記憶中,水庫開始流出的水是很大的,好像永遠流不完似的.也是在一次放水的“水仗”中,有爭不到水氣不過的人,在晚上用很多小石頭將水庫的出水口堵住,雖然沒有完全堵住,但也使水庫的出水變得很小.到了六月雙搶季節,白天和晚上放水也就順理成章了,放水就是全村有田的人都從水庫出水口平均分水到各自的田里,有的水路近點就占點便宜.水路遠的水還沒到田里,水路近的田里已經灌溉了很大一個地方了.當然也有不講理的故意要放大點,別人不允許,他就不時的偷偷的跑來弄一下,把分好流水的口子弄大點或者深點,有高明一點的就在隱蔽處,偷偷的用樹枝捅幾個小窟窿,這樣他的水自然就大了許多.如果沒被發現,他心里就美滋滋的,有種勝利的成就感.稍微老實一點的就讓他放大點算啦,碰上較勁的就會引起一場“水仗”,結果誰都別想放水,水全部被白白的放到通到下游村子里的小溪里.個個心里都很心疼,但就是面子放不下氣不過.當然也是沒過多久水又被分好,一般這時剛才要故意放大的人不會再要求放大了,可能他也覺得這樣不對.這樣的話,總算可以平靜一段時間,大家都相安無事.可以幾個人一堆坐在樹蔭底下躲太陽,打撲克等.

六月的夏天,太陽像一個噴著火的球,向大地肆虐地發著威,我們這些小孩子都是赤著胳膊,穿著短褲,腳下是一雙連底都快磨穿的拖鞋.早上五點多鐘,天剛蒙蒙亮就被父輩們叫起,胡亂的吃上幾口干糧,有的干脆邊走邊吃,肩上扛著放水用的工具――鋤頭,擦著朦朧的睡眼上路.我們無暇顧及路邊樹上的鳥叫聲,我們的目的就是今天能在自己的田里多放點水.一群人來到水庫的出水口按人數平均分好水,誰和誰一條水路等等.我們平均分水的方法是:在水的上游放一些輕一點的草莖或者樹葉什么的,然后看草莖和樹葉往誰的水口里流,往誰的水口流就表示誰的水大,然后又要經過一番鬧哄哄的分水過程.

我們分水的方法很多,最主要的,也是大家都公認的方法是用手指來分,幾個人就幾個手指寬的水口,水深也是用手指或者用比好的棍子草根來來量.經過反復精確的“丈量”后,水基本上就算分好啦.大家就都躲在樹蔭或草叢中打撲克,打子(就是玩幾個小石頭,看誰接的石子多),如果中途沒有增加要放水的人,一般大家都不愿動身,但即便是這樣,也不能躲在樹蔭下太久,也要經常順著自己的水路往自己的田頭走上幾個來回,怕有人在半路把水截到他的田里.頭一天下來,兩個手臂都被太陽曬的通紅,火辣火辣的疼.第二天跟著是脫皮,過了幾天就沒事了.再接下來皮膚變得黑黝黝的,在太陽底下發亮.臉上也不例外.在這幾十天里,幾乎每天上演著這樣的情節.大部分白天是我們小孩子在一起放水的,晚上則是大人們接班,一來,晚上小孩子出來不安全,二來也是我們小孩子的心里話,怕鬼,雖說水庫里死的是我們的兒時玩伴,但我們還是晚上不敢出門.在天堂的伙伴,不要怪你的伙伴哦,其實他們還是挺想念你的,只是他們的情感在兒時不易表達出來,大不了出事那幾天,大家吃飯沒什么胃口,不愛說話罷了.我們小孩子們平時在一起很要好,很團結,一旦進入了放水環節,就變得六親不認,必竟那是一家人賴以生存的生命之水.即便是平時非常要好的伙伴,也不例外.有時為了一點點水,我們都會爭的面紅耳赤.最后大打一場,有時兩個人就坐在出水口里,用身體把對方的水堵住,弄得渾身是水.抱在一起摔跤,我們就分成兩伙分別拉住雙方,最后兩個人都打得哭著跑回家,兩個人的水就給剩下我們平分了.我不知他們會不會希望每天多有幾個人為水打架然后哭著回家,這樣的話,水由他們平分.也許他們根本不會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只是希望明天老天下雨,不用放水,可以好好的在家玩耍,到樹林里爬樹,掏鳥窩,用蜘蛛網網知了罷了.但是明天我們照樣得起來放水.

六月的夏夜,皓月當空,樹林的鳥兒早已歸巢,鳥叫聲已經漸漸平息.青蛙叫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像在演一場大型的音樂會.遠處的山上不時地傳來狼和其他動物的叫聲,在空曠的田野,聽得格外清楚,讓人心里一陣發毛.草叢中冷不丁的串出一些老鼠和蛇,膽小的有時也會被嚇的后背微微出汗.大人們放水也不比我們小孩子公平,他們也會偷偷的做手腳,有的睡到下半夜就偷偷的把別人的水引到自己的田里,有的索性搬把凳子或搖椅放在自己田頭守著.這樣的話也許一個晚上可以放到五分田的水,薄薄的滿田水已算是幸運.大人們比我們更加辛苦,晚上放水白天照樣干農活,沒有一點空閑.水庫里的水由于出水口關不住,所以在雙搶季節沒來之前,也蓄不了很多水.平時水就這樣白白的流走.以至于在連續沒有見雨滴的幾十天后,水庫出水口的水越來越小,放水的任務就更加艱巨,矛盾也越來越激烈.幸好也沒有發生特大的放水糾紛,畢竟鄉里鄉親的,想處不容易.水庫里的水少的流不出來時,人們不得已要抬來抽水機抽水,往往到了這個時候,人們又比較齊心.幾個人出錢買水管,買柴油等.每個人都很負責的修起水路來,不能讓好不容易抽上來的水浪費掉.水管也是這個剛抽完就借給下一個抽水的.人們變得很大方.伴隨著九月份的到來,我們放水的任務也結束了,我們開始了新的一個學期.田里的稻谷有的也開始變黃啦,鄉親們又看到了豐收的希望,我們也覺得自己放水的辛苦沒白費.時序輪轉,歲月不居,轉眼間兒時的伙伴都已長大,有的已經娶妻生子,大家在一起的機會也不是很多.只是過春節的時候,大家才有機會聚在一起,海闊天空的談論著自己在外的經歷和故事,每每談到小時放水的情節,大家都特別的興奮,好像那些事就發生在昨天似的.在深圳打工已有兩年沒有回家,前段時間聽父親講,由于家鄉很多年輕人都出外打工,家里的田也荒蕪了不少.現在農業稅收少了很多,村里的水庫的出水口已經修好了.大家也很少要放水,心里感概家鄉的變化.

樓下傳來韓紅的《家鄉》,是啊,是該回家鄉看看,很是懷念小時的記憶,懷念放水的時光.懷念那水庫里兒時的伙伴,你在那邊還好嗎?